冬季的辰时，天色微清，推开门窗还能看到淡淡的晨雾。
月台村的村口，因为走商的人多，原本只有两人并行大小宽的道路，已经拓宽到两辆马车并行的大小。
村口的大树也因此被砍伐了不少，遭罪的还有一些住在树丫窝巢的禽鸟，唯独有棵老柿子树保留得完完整整。
据说这是数十年前参军的那些人走后，村里的人为他们立的。
“他们唱着‘十五从军征，八十始得归’，一路走到那西凉川……”
老头吧唧吧唧着嘴，满是皱纹的脸挪挪耸耸，捣鼓了半天，直到围在他身边的小孩们沉不住气。
“然后呢？那个肿狐将军后面怎么了？”
一个小孩双手撑在前面两个伙伴的肩膀，着急道。
“不是肿狐，是冢虎！狐狸哪儿有老虎厉害！”
他前面一个孩子晃了晃肩膀，把他的手摇下去，不爽的回头说到。
老头眯着细小的眼睛，眼皮似乎要堆到一起去，枯槁的手指着半张开的嘴，参差不齐的牙排后是大半块蒸饼。
“你倒是快咽下去啊，”
着急的那个小孩恨不得冲过去，把手伸到老头嘴里往里塞。这么难得的机会，可不能在这种事儿上浪费时间，待会可是要跟着家里人去砍柴呢。
老头摇摇头，深陷的眼窝透着莫名的笑意，脸上斑白的胡须胡乱的扎着，像是用坏的旧毛刷。
“给。”
有个穿着不菲的小孩眼色尖，他递过一个小水囊。他昨天偷偷拿这个小水囊装了家里藏着的青蒲萄，本来是想自己同几个小伙伴一起喝的，没想到会用在这种事上。
“少儒，你把这个给他了，那我们待会喝什么？”
一个小伙伴凑近他耳朵，嘀嘀咕咕。
颜少儒轻轻摇了摇头，让他不要说话。
“咕噜咕噜……哈！小老头舒服了。”
老头抬起破破烂烂的袖口，在嘴上擦拭了几下，打了个饱嗝后，捂着肚子一幅惬意的表情。
“那就继续给我们讲啊！”
着急的孩子又喊着，他可是给了一块大饼啊。今天早上自己没吃饱，待会捡起柴来要是被训斥了，肯定要怪这个臭老头。
老头看了他一眼，摇摇头，又瞧向那个衣着不菲的小孩，“你叫少儒？”
“对。”
颜少儒弯起嘴角，毫不怯怯地承认。
“呵呵。”
老头那双深陷的眼窝仔细打量着颜少儒，不知道在看什么：“今天就先这样，小老头还有事呢。”
“唉？大将军的事还有没有啊？”
“明天也是这个时候吗？”
一群小孩余兴未消，对这个结局不满意。
老头拿起身边的棍子，费力地站起来，跺了跺棍子，扭了扭脖子，向面前几位小孩道：“明天讲其他的吧，嗯……让老头想想，要不就讲美猴王求道斜月洞吧。你们听过没？”
“不要不要，这个是听过的。”
“对啊，对啊，酒肆的说书人老早就讲过了。”
一群小孩不依不挠。
“这样啊……那就就继续讲冢虎将军和弩虎军的事吧。他去雅利安打战的应该没听过了噻？”
“没有听过。”
“就这个了，一听打战就知道肯定很精彩！”
“……”
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地闹腾了起来，一边往村内走去，一边聊着刚刚听到的故事。颜少儒和他的小伙伴也在其中，只是在离开时，回头瞧了瞧。
那个杵着棍子的老头，身形在薄雾中若隐若现，一阵细风后，就没了踪迹。
————
“早餐是肉沫蒸饼，还有热好的羊奶，要喝得一滴不剩干干净净。”
白楼澜像是得到玩具的小女孩。
今天已经到辰时了，她却还没有像往常那般换上烟青色襦袴和遮面流苏。
给安歌洗漱是她陪着，如厕是她在外面候着，早餐是她端着拿到他面前，现在安歌开始用餐了，她就坐在床边，替他梳理头发。
“澜丫头，你还没好吗？”
楼下传来白老头的喊声，“西门三娘和苏妞都来了！”
西门三娘家里有个在山银县县衙里做快手的相公，不过时常跟着班头抓盗贼，很少回村。西门三娘不愿意搬去山银县，所以自己找了份喜欢的手活，到白楼澜的酒肆作掌厨。她做的煮花生特好吃，不过她本人更擅长做米粑，可惜和酒肆里卖的酒不搭，只能在一些食客想要填饱肚子时兜售一些出去。
苏妞是帮忙盛酒分碗的丫头，家里是做裁缝的，当时只是为了请白楼澜量裁衣服，后面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拖来当跑堂的小二了。
“快了，就来！”
白楼澜向着窗子回了一句，加快了手上的速度。
“唔！”
安歌刚咽下蒸饼，许久没沾过油腥的舌头还没回味过来，头发就传来拉扯的疼痛，让他直咧嘴。
“抱歉抱歉，我太用力了。”
轻轻按摩了几下安歌的头皮，白楼澜迅速地替他绑好发带后，双手一撑，跳下床沿，绣着喜鹊的浅色绣花鞋啪嗒一声稳稳落在木板上。
白楼澜转过身，收拾好端盘和碗，对坐在床边的安歌说到：“白姐姐去招呼客人了，你待会要是想出去转转，要记得从后门走。”
走了几步，又停下来，回过头，刚戴好的遮面流苏上的细珠叮叮啷啷，像春天的细雨。白楼澜仔细地叮嘱道：“记得不要走远了，还有……千万不要出村门哦！”
安歌点点头表示知道，等白楼澜阖上门，他才捂着肚子躺倒在床上。
好撑……
他微微按着鼓起的肚皮，还在回味蒸饼和暖暖的羊奶的味道。虽然比不上家里的，不过味道格外舒服。
只是，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？
食饱睡足后，安歌有了闲心思考，可惜仅靠自己的脑筋怎么也猜不出来。他经历的事虽然很多不同寻常，但脑子可不像姊姊那样聪慧。
姊姊……如果姊姊也在这里就好了……
安歌抱着棉被子，让肚子里的东西不会翻滚得厉害，然后侧过身，视线落在枕头边的小布兜，那朵扭扭曲曲的粉白色棠棣在窗户透进来暖暖的阳光下，依旧死气沉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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